ICU生死场

ICU病房,全称为Intensive Care Unit,中文名为重症监护病房,也有人把它称为“死神的餐馆”。这个地方永远只有一个主题:死或生;而作为ICU的医生,则是站在生与死之间的一群人:做最坏的打算,尽最大的努力。

我认识一个在ICU里待了十天的人,出来后,整个人都变了。

以前总和老婆吵架,现在每天说土味情话。

以前走到哪里都瘫坐着,现在竟然跑到健身房撸铁!

他说了一句超经典的话:“谁爱的是钱,谁爱的是你,到了ICU一试便知。”

一个在ICU工作 了几十年的医生和我说,现在有的人太脆弱了,经历点事儿就觉得天塌了,在ICU,那都不算事儿。

卖房借钱救命,兄弟争夺遗产,小三演宫斗戏,抛妻弃子,债主堵门……

生死之间,可没谁想着粉饰人性,全都赤条相见。

01 “拿钱买命,真买不来”

老韩是个真土豪。脖上挂着粗金链子,手上套着3个金戒指,走起路来外八字,整个人都摆起来了。谁也不知道他的第一桶金从哪儿捞的。

第一次见他,是在ICU门口。他一把揪住我,带着哭腔求我救救他母亲。“要不惜一切代价。”这话听着就像给公司员工下达经营任务。

我拍了拍他,“放心,我一定尽力。”

第二天,他拎了两个黑胶袋站在门口。看到我,二话不说,“扑通一声”就跪下哭了。他把黑胶袋打开,里面全是崭新的人民币,目测好几十万。

“我听人说,现在有干细胞疗法可以救我妈。求求你,一定要救我妈,多少钱都可以。”

老韩是真孝顺。可是干细胞疗法国内还不能开展,而且这种疗法对他母亲的病也并没有用。

我拒绝后,老韩起身边走边嘟囔:“哎,拿钱买命,真买不来。”

02 “我绝不会踏进ICU半步”

Lily是我之前在另一家医院的ICU护士。几年前她和我说,如果有一天她病入膏肓,绝不会踏进ICU半步。

她说:“这里的每位患者身上都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路,被各种监护仪器捆绑在病床上不能动弹,没有家属的陪伴,没有尊严,还要饱受病痛的折磨。徘徊在生死边缘,苟延残喘。这样的日子,不就是在地狱生活吗?”

不久,她就辞职去美国读书了。

很多人都会好奇,ICU里到底是个什么样?

ICU里是没有时钟的,白帜灯24小时亮着。这里不分白天黑夜,甚至分不清外面是刮风还是下雨。

病人大部分生活不能自理,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。每天护士们都要给病人擦拭大便、吸痰、擦洗身体。

这里的医疗仪器比普通病房多得多,整个病区报警声此起彼伏,一天下来都会幻听。

我没有像Lily一样离开,因为我觉得总有一天大环境会改变。

03 “你的外孙还要等你看着他结婚”

在ICU,我们最怕遇到自暴自弃,不配合治疗的患者。

71岁的陈阿婆患有慢阻肺几十年,因双肺严重感染转入ICU,病情危重。来了之后一言不发,无论怎么哄她,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。

我找来家属,一问才知道,阿婆是个女强人,要强了一辈子,没屈服过谁。可是现在,躺在床上不能动弹,浑身上下插了七八条管子,“任人摆布”。那感觉对她来说,可能比死都痛苦。 

我问家属,她有没有最在乎的人?他们说,她最在乎的就是一手带大的外孙。

我重新回到阿婆床边,趴在她耳边:

“你的外孙托我告诉你,他想你了,他等着你健康地出来,还要等你看着他结婚。”

听完这句话,阿婆忍不住流泪了,我知道自己打中了她的“七寸”。

打那之后,她又有了强烈的求生欲。经过四十多天的积极治疗,阿婆顺利出院。这是我们最有成就感的时刻。

04 “为什么撤呼吸机的是我?”

你说这里又脏又累、还得熬夜,是不是很苦?

其实不是。对我们而言,最痛苦的是,现代医学的局限就在那,我们束手无措,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消逝。

小李,一个23岁的年轻小伙子,骑摩托车摔断了颈椎神经,在ICU里躺了很多天,只能依靠呼吸机维持生命,一旦撤了呼吸机,就没命。他的神经损伤不可逆,没得救。

为了救他,家里变卖了房产,再也拿不出多余的钱。最终,他的爸妈哭着签了同意书,决定放弃治疗。

执行撤呼吸机任务的是一名年轻护士,她颤抖着取下呼吸机后,蹲在地上嚎啕大哭。

因为取下呼吸机的瞬间,她看见小伙子的眼睛突然睁大,闪现了惊恐和求救的信号,还有对这个世界的留念,而她救不了他。

我记得那天,她一直念叨:“为什么撤呼吸机的是我?”

05 “枪毙我吧,立即执行”

很多人说,你们在ICU时间长了,会不会变得麻木、看透生死了?

我们的确看透生死了。科里很多姑娘们都不爱存钱,她们更愿意享受当下,活一天,就开心一天。

但我们并没有麻木。

多年前,有一位老科学家进了ICU,已经说不出话了。他进来后第一件事就比划着和我要了笔和纸,颤抖着写下几个字:“枪毙我吧,立即执行。”

后来一打听,那位老科学家是军人出身。

没过几天,是老科学家的生日。很多功成名就的学生来看望他。

其中有个学生问我,老爷子一辈子最爱喝五粮液,能不能滴两滴给他尝尝?他悄悄拉住我,找人算了命,老爷子可能熬不过今天。

老科学家一辈子和书本打交道,也不爱运动,肌肉萎缩得厉害。按照当时的病情进展,我知道,已无力回天。我答应了这个要求。

当护士小姐姐给老科学家嘴里滴了一滴五粮液,他抿了抿嘴唇,眼里闪出了我从没见过的光。那应该是他这辈子喝过最美的酒。

学生们唱完生日歌,当晚,老科学家真的走了。

这些事情都在强烈地刺激着我。

在ICU里躺着的,不是一个躯体,是人。他们有思想,有感知。

所以,近两年,我们医院ICU开始做了些改变。

 

✨ 我们要告诉病人,你活在几点几分

不知道几点几分,没有盼头的日子,比坐牢还惨。

我们的医生护士每天都会告诉病人,现在是几月几日,几点几分。

这让每个病人都知道自己的生命还被记录着,还活着,还有希望。

 

✨ 我们尝试让音符跑进ICU

人活着,就需要万物滋养。需要清晨的雨露,正午的阳光,淅沥的雨声,青草的气息,所有这些都能给人注入生机。

2017年11月,我们请来了湖南肿瘤医院的音乐治疗师,教我们用音乐愉悦病人。

现在,你能在我们的ICU里看到这样一幕:上着呼吸机的病人戴上耳机,听着班得瑞、久石让的音乐,虽然身体不能起舞,但脉搏却随着悠扬的音符在律动。

有些病人有特别的爱好,我们会请家属下载一些他们以前最喜欢的歌。比如老人家的《我爱北京天安门》,年轻人的周杰伦。

希望音乐,能带走他们的苦闷和伤痛。

 

✨ 我们让病人在ICU里“踩单车”

以前我在视频上看到国外一些病人,吹着呼吸机、全身插满管子,却还能下床满地跑,觉得真不可思议,现在,我们也做到了。

我们把康复训练搬到了ICU里,让病人踩着单车,跟着音乐打节拍,进行训练。

为了搬动他们下地,每一次我们都累得大汗淋漓,有些护士因为长期负重,不得不带上了托腰带。

但我们依然要坚持,目的只有一个:让大家早点康复回家。

 

✨ 我们让家属陪伴在身边

以前,很多ICU都不允许家属探视,顶多让你隔着玻璃看一眼。

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,是我最需要家人的时候,你就在眼前,却不能相见。

如今,每天上午10:00-10:30,我们会和患者家属充分沟通病情。对有需要的患者,我们会请他的家属做好隔离防护进入ICU,与我们一起参与到病人的康复计划中。

有的患者出院时,会和我说,以后住院,还要到你们ICU来。

我说,可别啊!我宁愿你们永远不要再来。

但真有那天,我们希望ICU里,没有人再心生恐惧。

 

我们是谁?

深圳市第三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(ICU)全体医护人员。

 

源于《深圳卫计委》微信公众号,讲述人:深圳市第三人民医院ICU医护人员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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